與PM2.5相伴相生的臭氧，治理還未被提上日程，因而酷暑時尤應警惕臭氧，這個“隱形殺手”易引發呼吸系統等急性病癥

酷暑時，尤應警惕臭氧。陽光越強，臭氧濃度越高，且每小時之間的濃度差異顯著，具有鮮明的季節性。圖/視覺中國

《財經》記者 習楠/文 王小/編輯

2017年已經過半。京津冀地區空氣質量能否達成“大氣十條”提出的污染物濃度下降目標懸而未決。但可以確定的是，臭氧（O3）超標了。

每逢夏季，臭氧借著強烈陽光的威力，霸占了大氣污染物榜首。

2017年8月7日，北京大學發布的《京津冀2013－2016年區域污染狀況評估》（下稱《京津冀污染評估》）的結論顯示，夏季臭氧污染逐年加重，升幅達13.3%。

雷雨過后，人們覺得空氣清新，就是由于雷電產生的臭氧。臭氧主要分布在大氣層的上部或平流層，即大氣臭氧層，可幫助人類抵擋紫外線。但如果這種具有強氧化性的淡藍色氣體來到近地面，且超過一定濃度，便會從“地球的保護傘”變身為健康的敵人。

北京大學的這份評估報告以2013年3月到2017年5月為研究時段，采用環保部在京津冀地區73個國控空氣質量監測站點的數據，并剔除氣象因素的影響，對包括北京在內的13個城市的污染狀況進行分析，結果顯示，盡管PM2.5濃度呈現下降趨勢，臭氧卻異軍突起，令人不安。

“過去四年，顆粒物濃度的顯著下降和臭氧濃度的大幅升高，說明我們沒有對臭氧污染給予足夠的重視，近幾年京津冀地區臭氧污染惡化值得警惕。”該報告負責人、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和統計科學中心講席教授陳松蹊對《財經》記者說。

夏季首要污染物

陽光越強，臭氧濃度越高，且每小時之間的濃度差異顯著，具有鮮明的季節性。

中國環境監測總站數據顯示，今年5月，74個城市平均空氣質量優良天數比例勉強超過六成，臭氧是污染物之首， 日最大8小時值平均超標率逾三成。“日最大8小時值”，代表一天中最大的連續8小時臭氧濃度平均值。

《京津冀污染評估》則用統計分析呈現了夏季臭氧污染加重的態勢。四年來，京津冀地區總體臭氧濃度升幅達13.3%。其中，河北省張家口臭氧污染惡化最為嚴重，占據四年累計升幅、年均升幅排行的首位。

臭氧微溶于水，有類似氯氣的氣味，由氮氧化物和揮發性有機物經光化學反應而來，前兩者也是形成PM2.5的重要來源。可以說，大氣污染嚴重的地方，臭氧污染也會嚴重。

不過，石家莊是個例外。《京津冀污染評估》的數據顯示，盡管該市PM2.5污染嚴重，但2016年臭氧濃度卻為京津冀地區13個城市中最低。這是由于高濃度顆粒物影響了光照強度，阻礙了臭氧的生成。

2005年，世界衛生組織（WHO）提出的空氣質量臭氧指導標準，為每日最大8小時均值100微克/立方米。盡管暴露在這一標準濃度中可能產生一些健康影響，但這一限值還是可以保護公眾健康。

世界衛生組織還設定了臭氧過渡性中期標準，為每日最大8小時均值160微克/立方米，并提醒，這樣的臭氧濃度可引發重要的健康危害，不僅會影響兒童，若強健的年輕人在該濃度下運動約六個半小時，將產生生理及炎癥性肺功能損傷。

“這是一個相當嚴格的標準。”北京大學醫學部公共衛生學院教授潘小川告訴《財經》記者。

2012年，中國將臭氧與PM2.5一同列入《環境空氣質量標準》，進入污染物控制體系之中。按此標準，一級空氣質量執行了世界衛生組織提出的100微克/立方米為限值，二級空氣質量則采用了過渡性中期標準。這與其他國家臭氧標準水平相當。

易引發呼吸系統急性病癥

在距離地面二三十公里的高空中，臭氧層可以阻止紫外線輻射，是地球生物的天然屏障。但當大量臭氧位于近地面，便會刺激人的眼睛、呼吸系統等黏膜組織，導致呼吸加速、胸悶，嚴重時還會引起疲倦、頭痛等。

“臭氧對人體健康的危害主要是強烈刺激呼吸道，造成肺功能改變，引起氣道反應和氣道炎癥增加、哮喘加重等。”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環境與健康相關產品安全所專家葉丹告訴《財經》記者。

由于臭氧的強氧化性，它經常引起急性病癥。

石家莊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公共衛生監測與評價所的研究人員發現，大氣中臭氧8小時濃度每升高10微克/立方米，當地居民因呼吸系統疾病急救人次會增加1.21%。

這一結論是對2013年至2015年石家莊市常住人口急救醫療數據、對應研究時段內氣象數據、大氣污染物資料進行計算而來。

“由于呼吸系統受到刺激，產生胸悶等情況，一些心血管疾病患者也可能因為暴露在臭氧污染中而發病。”潘小川說。

2015年，世界衛生組織將臭氧列為短期氣候污染物，并稱其會對呼吸道產生不利影響，引起肺功能改變，增加哮喘發病率，并可能引起過早死亡。

國家疾控中心環境與健康相關產品安全所發表于2016年的一份研究顯示，即便是短時間暴露在臭氧污染之中，隨著臭氧濃度的升高，死亡風險也隨之增加。

這份研究選取了北京市2009年至2011年健康以及空氣質量相關數據，分析稱，臭氧濃度每上升10微克/立方米時，全人群非意外死亡風險會上升0.19%－0.46%。

酷暑時，尤應警惕臭氧。國外學者研究了法國2003年熱浪發生時，人群死亡與空氣污染和溫度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臭氧濃度每升高10微克/立方米，死亡率便提升1.01%。

“現在國內對于臭氧的健康風險研究還不是很充分。”潘小川透露，目前相關數據積累不足，加上臭氧濃度與光照強度關系密切，一天之內變化很大，且易受氣溫、風的影響，這些都增加了數據搜集的難度。

但可以明確的是，兒童、老人，以及患有哮喘、過敏性鼻炎、慢阻肺等呼吸系統疾病的患者，是臭氧污染的易感人群。這也是PM2.5的易感人群。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專家建議，在晴朗的夏季午后，當室外臭氧濃度高時，盡量減少外出及室外活動。外出時，敏感人群可佩戴帽子、眼鏡及口罩等進行防護。

身處辦公室的人群需要注意，激光打印機內含紫外光源，可電離強光產生臭氧，故最好放置在通風處。

污染源頭難治

雖然有了臭氧超標的證據，但是想要揪出污染源，建立一份污染物排放清單，按清單對癥下藥去治理，還未被提上日程。

近地面高濃度臭氧，是二次反應生成的大氣污染物。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逃逸自平流層，絕大部分是由于氮氧化物和揮發性有機物在強烈光照下發生光化學反應而來。這些污染物來自機動車、發電廠、石化工業排放、涂飾行業等人為排放源。

臭氧污染的特殊之處還在于，氮氧化物和揮發性有機物既與光化學反應生成臭氧，又會經由與臭氧反應消耗臭氧。這使氮氧化物和揮發性有機物的濃度，與臭氧濃度形成了復雜的非線性關系，且與各個地區所處地理環境、污染源排放狀況密切相關。

在現實情況中，臭氧有可能是在本地經化學反應產生，也有可能借由污染物的跨區域輸送而來。因此，在PM2.5濃度持續降低的當下，臭氧污染未必會同時得到遏制。

揮發性有機物的來源廣泛。室外，有工業廢氣、汽車尾氣等；在室內，裝修、家用電器、清潔劑和人體本身的排放等都產生揮發性有機物，因此，難以有效治理。

環保部已著手應對。京津冀及周邊、長三角、珠三角等地，被環保部列為全國揮發性有機物污染防治的重點地區。近日，在《“十三五”揮發性有機物污染防治工作方案》（下稱《方案》）中提出，將在石化、化工、包裝印刷、工業涂裝等重點行業及機動車、油品儲運銷等領域，推進重點減排工程。

這一方案的出臺表明臭氧污染已經引起了重視，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專家預測，臭氧污染治理將會被提上日程。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要摸清底數。“揮發性有機物的排放量到底有多少，怎么排放的，應該如何治理，這些都還處在‘初級階段’。”一位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專家對《財經》記者稱，“有多難，可想而知。”

想要摸清這個底數，和PM2.5一樣，難度遠超氮氧化物和二氧化硫的治理。除了揮發性有機物的種類多達幾百種，排放源既多且雜，還因涉及眾多行業，有的屬于“小散亂污”范疇。

可只有厘清所有細節，才能為某一地區“量身定制”出恰當的治理戰術。《方案》提出，各地應結合本地臭氧污染形成和來源特征，確定適宜于本地減排比例。

“目前來看，最有效的辦法是通過空氣質量模型，模擬分析出臭氧的成因與來源，以及與前體物的關系，作為制定治理措施的基礎。”上述中國環科院專家表示，在制定區域性減排計劃時，并非單純地減少氮氧化物或揮發性有機物就能達到預想效果。

下一步，需要根據研究結果，將氮氧化物和揮發性有機物按合適的比例來減排，協同控制臭氧和PM2.5。同時，考慮到污染物跨區域傳輸的影響，治理臭氧污染同樣需要區域之間協同作戰。

環境治理效果與地方官員考核直接掛鉤，也使行政部門無法對逐年加重的臭氧污染視而不見，必須尋找對策，“甚至可以將臭氧提升為與PM2.5同等重要的核心指標”。上述中國環科院專家對《財經》記者說。

被稱為“美國空氣污染之都”的洛杉磯，常年高溫、少雨，日照強烈，是最早發現光化學煙霧污染的城市。為了控制臭氧污染，當地幾十年來一直施用最嚴格的空氣質量管理措施，如1968年成立加州空氣資源委員會（CARB），引領和推動加州地區、乃至整個美國空氣污染的科研、標準等進程；還有，以天然氣替代燃煤，制定全美國最嚴格的機動車尾氣管控標準等。

不過至今，洛杉磯依然會在夏季被臭氧污染籠罩。

臭氧和PM2.5，更像是大氣污染的“一體兩面”，終會在治理過程中殊途同歸。只是，道阻且長。

（本文首刊于2017年8月7日出版的《財經》雜志）